方琛宇早期作品
文 – 翁子健
當代藝術&投資 Issue 45, 2010-09 P.49-53
《販賣偷來的時間》
作品《販賣偷來的時間》玩的是偷換概念。藝術家方琛宇在早上繁忙的時間,按停了住宅大廈的電梯,並拍下了電梯開門關門之間那匆匆的六、七秒。這幾十段六、七秒的錄像,按電梯內的人數,人的表情和反應,定價而售,每段片只售一次,錄像中已賣出的部份會換成「己售 – xx秒xxx元」的画面,聞說銷路極佳,所有「時間」售罄,作品最後只剩下文字交代各片段的長度及賣出的價錢。
這個作品的題目及其表面的意義之所以引人注目,在於它聲稱自己不但可捕捉一閃即逝的時間,而且還能偷去販賣,它聲稱可挑戰時間的絕對性。但藝術家所販賣的絕非時間,而是影像。那天早上,電梯乘客(藝術家的可憐的鄰居)有那麼幾秒本不該這樣花的時間,這些時間是絕無法被重朔。結果被販賣的是時間被掠奪過程的影像紀錄,而非時間本身,結果那無辜的幾秒是誰都沒拿到︰藝術家沒有、購買者也沒有。
至此,觀眾和讀者不難意識到,被偷換掉的兩個概念就是「時間」和「影像」。
此外,作品的另一部份是販賣的行為。由於錄像可複製,購買和收藏錄像藝術使人卻步,而在《販賣偷來的時間》中,錄像竟以時間之名義被販賣,錄像假借了時間之絕對獨特性,藝術家創造了一種幻覺,似乎有效制約了錄像的量及其價值。
故此,這個作品的結構是這樣建立的︰亂按電梯本是香港小朋友愛玩的惡作劇,等電梯、乘電梯那點呆滯的、令人不耐煩的時間也是避無可避的香港生活經驗。方琛宇通過這個計劃,將此經驗變成一個藝術主題、一個邏輯遊戲,並利用作品中概念的混淆而將之包裝為似乎合理的商品。
《跟蹤陌生人》
人們不斷強調私隱,訂立法律保衛私隱,同時又急不及坦露和干犯彼此的私隱。Facebook勢如破竹地超越Google成為全球最受歡迎的網站,與Facebook相比,Google簡直是一個嚴肅公正忠誠可靠的圖書館管理員!人們登入Facebook時,會不會意識到自己正置於一串無窮的目光之下?Facebook上「朋友」不斷連接,朋友永遠都有朋友,而「朋友的朋友」遙不可及,可以是你一生都不可能遇到的人、或者一個你極其討厭的人,故此「朋友的朋友」就是大他者,是全世界。你某些不願公開的事蹟或照片,隨時被某某認識你的人(甚至不是「朋友」,僅僅是認識你的人而已)發佈在Facebook上,你寶貴的私隱如何被公諸於世,你不會知道,更遑論阻止。
Facebook的可怕之處正在於此︰即使你不參與,你也避不過它的目光。它的基本動力即是人所共有的好奇心(偷窺癖),這種慾望會不斷被發大,永不滿足,特別是在虛擬的網絡世界。
方琛宇的作品《跟蹤陌生人》是一個自製的網絡平台,在此他從Facebook或其他網站,收集了任何令他感興趣的別人的資料,並羅列出自己何以對此人產生興趣、對他/她的印象、及想結交他的目的和動機。這裡,藝術家在擔當窺視者/跟蹤者的角色,同時也反思自己追蹤這些人背後的目的和慾望。在這個倒置了的社交網站上,焦點並不在於陌生人的照片和資料是否真的有趣,而在於藝術家在追蹤陌生人時的心理活動的坦露,而這些多屬無聊、平庸的所謂「動機」,多少揭示了在網絡社交中,與陌生人發生「真實」的關係往往無關緊要,最重要的是在窺視陌生人的世界時好奇心獲得的滿足。
凝視、被凝視和消失的凝視者
作品《轉眼》是藝術家在巴士旅程時拍下沿路兩旁的風景,片中不斷有途人向鏡頭投以好奇的目光;而在《等待》中,藝術家偷偷拍下了在時代廣場上等待的人的面貌。《轉眼》在裝置上有所設計,仿製了搭巴士的視覺經驗,不難令觀眾感到形式上的趣味;而後者,我們則很容易把它放進Walker Evans及Helen Levitt以來的城市紀實攝影傳統。
事 實上,這兩個作品都是圍繞藝術家一直關注的主題發展出來的。《轉眼》中出現陌生的普通人,他們的面貌、表情和目光,是日常繁忙中短暫一刻的影像紀錄,這與 《販賣偷來的時間》在本質上是一樣的。《販賣偷來的時間》強行中斷人們的電梯旅程,以吸引了他們的目光;而在觀看《轉眼》時,我們則無法確定吸引路人目光 的東西到底是什麼。這個作品的趣味在於︰我們在觀看這個作品時,代入成凝視的主體,並通過那些陌生人的目光和表情想像自我,換言之,別人就是鏡子。
比 起《轉眼》,《等待》在主題和技巧上都更樸實無華︰時代廣場上那些等待的人普通、陌生、無所事事,拍攝他們並無特別的社會紀實性。這些人只能是純粹審美的 客體,但同時又是一種平庸的美學,而由於是偷拍,凝視者消失了,再一次我們走到這樣的矛盾中,即作品的重點到底在於客體之美還是主觀偷窺產生的快感?從這 作品看來,形式和觀念結構愈趨簡化,方琛如似乎愈來愈著迷於這普通人演出的平淡的戲劇。